季洋一家鮮少回老家，一方面是沒什麽事，另一方面也是工作忙，兩個孩子不斷上學補課，對那邊也沒什麽感情。

等到今年，小巧宜保送帝都大學讀研究生，季瑾一考上帝都科技大學，一家人被通知回去。

季氏祭祀堂那邊要記載，聽說還有獎金。

讀書人向來受看重，季洋家兩個都是，而且是帝都那邊的好大學，請回來也算撐場面。

“收拾好衣服，要回家住三天，祭祀連開三天，要穿正式一點的衣服，到時候你們要和爸爸一起去祭拜祖先。”艾儷叮囑。

“是不是跪著大半天？”季瑾一拿著都是正在打游戲，玩著他的飛車，身子跟著一起搖擺，正起勁。

“這幾年的大學生都跪著聽，你不要鬧事情，和姐姐一起。”艾儷走到他身邊，“還有，今天下午回去前，把你這非主流的頭發給我剪了，都快要遮住眼睛，你不難受嗎？”

這個兒子野得很，她也是怕他惹事情。

“這叫潮流。”季瑾一站起來，他足足高出艾儷一個半頭，凈身高就一八三，他摸著自己的頭發，滑過耳兩邊，“媽，給我點錢，我把這兩邊剪了，頂上染成灰色，怎麽樣？”

“不可以！”艾儷想都沒想就否決。

“哦。”季瑾一熱情減退，癟嘴聳肩，嘀咕道，“上了大學我自己弄。”

“你敢，染得不倫不類，看起來半人半妖，你就高興了？”艾儷念念叨叨。

她這樣的年紀，雖然包養得當，看起來年輕不少，但對子女的操心永遠都嫌少。

“我的心中，困著一只兇猛的野獸。”季瑾一湊近她，捂著自己的胸口，沈醉道，“我這不叫作妖，那是釋放我的天性。”

艾儷：“……”

兒子看起來高大帥氣，為什麽會這樣？

“我去看看姐，走了。”他擺擺手，從她身邊滑過，艾儷叫住他，“把牛奶和水果給姐姐拿進去。”

說完，又警告道，“少給姐姐搗亂，不要吵姐姐。”

“遵命。”季瑾一笑得露出他的大白牙，做了個手勢，邁著大長腿往廚房走。

艾儷看著他的背影直搖頭。

小時候，許是季洋帶得多，兩個孩子都隨了他，脾氣性子，一模一樣。

有些躁，有些急，尤其是季瑾一，其實很難去管教。

直到他們慢慢長大，變化最明顯的是小巧宜，小時候也挺野蠻，季洋又護著，性子很驕縱，而長大後一下就變了。

性子開始平和，不爭不搶，溫柔安靜。

她變了，季瑾一也就變了，雖說性子還是有些沈不住氣，可他對小巧宜耐心很好，覺得她性子太好欺負，自己一定要護著。

這些年也發生了很多變化，季洋辦了個小的裝修公司，家裏經濟越來越好，買了市中心的大房子。

一家人和和睦睦生活。

“扣扣扣。”

敲了門，季瑾一端著牛奶水果進去。

小巧宜坐在書桌上，一頭披肩長發烏黑柔順，穿著潔白的連衣裙，優雅女神範。

“姐。”季瑾一放下盤子，靠著書桌邊，“還在看書？收拾東西一會要回老家。”

“爸還沒回來。”小巧宜又翻了一頁，輕聲說。

“那我要出去了，你說我去剪個時髦的發型怎麽樣？”他一臉期待看著小巧宜，剛剛高考完，就像剛從籠子裏飛出的小鳥。

嘚瑟著呢。

加上爹媽遺傳好，這張臉長得不錯，身材也不錯，尾巴都要翹上天。

“不怎麽樣。”小巧宜擡眼看先他，“或許你會因為太出風頭而被人評頭論足，我建議你剪短點就好。”

“也是，每次會回家，小嬸子話最多。”季瑾一沒了興趣，端著本來拿給小巧宜的牛奶喝，魔爪又伸向水果，邊吃還邊道，“今天這梨甜啊。”

“試試這個葡萄。”

“今天還有芒果，長得不錯。”

不一會，水果被他吃得大半，牛奶也喝得差不多了，又開口，“姐，零花錢借我點唄，我出去玩游戲。”

“爸回來你給我打電話。”

男孩子花錢猛，小巧宜有獎金，艾儷和季洋對她也放心，零花錢比他多多了。

“過幾天還你，加倍還！”他信誓旦旦保證。

“抽屜裏，自己拿。”小巧宜不和他計較這種事，季瑾一打開抽屜，抽了幾百塊，笑著道，“謝謝姐啦，對了，上次糾纏你那個混蛋，我已經教訓他了。”

小巧宜不缺追求者，有些總是不可理喻，追不到就到處造謠她故作清高，甚至還詆毀。

“你不要惹事。”小巧宜合上手中的書，“別打架。”

“他打得過我嗎？我練跆拳道多久了？分分鐘把他打趴。”季瑾一不屑，“以後這樣的我見一個打一個。”

“好了，我出去了。”他說著往前走幾步，又轉過身子湊到她耳邊，“姐，爸回來可一定要告訴我，我馬上回來，錢過幾天還你，回來給你帶好吃的。”

說完，溜了出去。

小巧宜嘴角失笑，由他了。

太陽西落。

季洋一家人回到老家。

這些年，他們也少回家，回家也待不了兩天，基本上可以說沒什麽矛盾。

李秋香不惹事，艾儷也不會給她臉色看，表面上相處得還算好，這麽多年過去了，也沒什麽好計較的。

“回來啦？哎喲，瑾一又長高了。”李秋香都笑得合不攏嘴，伸手就要接過他肩上的包。

“奶奶，我能拿。”季瑾一婉拒。

“奶奶。”小巧宜也叫了她一聲。

“回來就好，回來就好。”李秋香應著。

現在季洋家兩個孩子都考上了名牌大學，方圓幾公裏就沒這樣的事情，她現在臉上有光。

加上很久都沒回來，熱情著呢。

“馬上就要吃飯了，快去裏面坐，都累了吧？”李秋香跟在季瑾一後面念念叨叨。

這麽優秀的孩子是她孫子呢。

那可是科技大學，以後有大出息!

給他們家光宗耀祖了。

“路程也不遠，還好，媽，還有幾個菜沒炒？我幫你。”艾儷也不好意思坐著等吃飯，跟著她去了廚房。

寧鳳也在，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肥，四十歲的人看起來像五十多。

身體是極其不健康，據說還昏倒過幾次。

廚房角還站著一個人，身子笨拙，光看背後就知道懷孕了，艾儷心底一楞，“二妞這是……”

對方轉過頭，臉龐稚嫩，叫了一聲，艾儷楞了楞，又點了點頭。

“這是翰翰他媳婦，小娟。”李秋香解釋。

“翰翰媳婦？都沒聽說。”艾儷覺得突然，看著肚子也很大了，有些沒緩過來。

“沒辦酒席，娘家人拿了五萬走，就當彩禮了。”李秋香說著，話語有點不滿，“希望生個兒子。”

“快來洗掉這些菜。”寧鳳粗大的手指使著小娟，輕哼一聲，“一點陪嫁都沒有，翰翰發工資賺點錢娘家還想著要，養著娘家那群吸血鬼，看著我就來氣。”

艾儷望著那個女孩的身影，不知道還說些什麽好。

季翰也就比季瑾一大一歲而已，初中都沒讀完，季牧家四個孩子，只有最小那個讀完初中，還是混出來的。

在這樣的時代，艾儷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，季洋說過一次，寧鳳說讓他全部支持，不然沒錢，季洋也就沒理了。

張小娟被罵，默不作聲挺著大肚子還是忙活，明顯已經做慣了這些活。

她面容麻木，不喜不悲。

寧鳳那個脾氣不比李秋香好多少，短短一會，張小娟就被罵了好幾下。

“二妞呢？”艾儷轉移話題。

“去田裏拔花生。”李秋香說。

“這幾天都大太陽，家裏花生多，得多幾個人去吧？”艾儷接著她的話。

她剛剛還看見季牧的三個兒子在客廳。

“得多幹活，馬上就要嫁出去了。”李秋香又道，“本來自己談了隔壁村的一個，我們說要二十萬彩禮，以後碩碩和小弟也有彩禮結婚，翰翰就已經拿了五萬，家裏沒錢了，那個男人家裏也沒錢。”

“偷偷跑去人家裏睡，沒臉沒皮的，都懷孕了，我讓寧鳳拉著她去打了。”

“還說給五萬，那碩碩和小弟的婚事怎麽辦？家裏可沒有彩禮再給。”

寧鳳也在附和，艾儷一下被噎。

“前段時間讓人介紹了一個，北坡村那邊的，二婚，不過只有一個女兒，生個兒子就能穩住腳跟了，人家給十六萬。”寧鳳提高聲調，特別引以為豪。

娶一個媳婦回來花五萬，自己女兒賣十六萬，到時候還能剩下六萬。

“二婚不行吧？二妞年紀還小，要不出去打工一段時間？還是太小了。”艾儷也是有女兒的人，聽著難免覺得有點不適。

“還小呢？都要成老姑娘了，那個男人家裏現在蓋二層，家裏種荔枝，一年能賺十萬八萬，年紀比她大十幾歲，會疼人。”寧鳳不覺得自己有錯，那是為女兒找到好的婆家。

“就是早年摔了腿，走路有點瘸。”李秋香說起來煩躁，這個缺點一下就能被人看出來，她覺得丟面子，擺擺手，“算了算了，二妞之前打胎人家也知道，都是一樣的貨色，還不知道能不能懷上，得懷上才給錢。”

艾儷默了聲。

二妞是女兒，可也是寧鳳懷胎十月生出來的，現在討論的語氣，就像討論一頭能生孩子的母豬賣多少錢。

她對小巧宜的要求就是找一個疼她的，兩人能好好過日子，一起相互扶持走下去。

娘家這樣要彩禮，不就相當於賣了？

這樣的女孩子在娘家如何擡得起頭？

她想著，又望向張小娟，對方唯唯諾諾，懷著孩子被寧鳳使喚來使喚去，動輒大罵。

臨近吃飯，二妞回來了，她背著一籮筐花生，臉上被曬得通紅。

本來是不錯的五官，如花似玉的年紀，卻皮膚黝黑，雙手都是老繭。

“大伯母。”她笑著叫了一下艾儷。

“大熱天的，要去田裏也得太陽下山或者早點去，曬多了容易中暑。”艾儷著實是覺得她可憐，和小巧宜年紀差不多，生生被養廢，想起之前的事情，她又覺得無能為力，放輕聲音，“洗手吃飯吧。”

無論是張小娟還是二妞，能救他們的只有自己，只有自己努力去擺脫這樣的家庭，思想獨立一點，為自己考慮一點，才可能過得好一點。

自己若不爭氣，誰都沒辦法。

飯桌上。

季牧一家坐在一邊，季洋一家坐在一邊，季天翰身邊坐著他老婆，兩個人看起來都像孩子。

季天碩跟著季牧去工地上，掙點小錢，脖子上戴著一根小指頭粗的金鏈子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。

季牧也胖了不少，成天在工地，抽煙喝酒吹牛樣樣會，也老了不少。

倒是季洋和艾儷沒怎麽變。

“現在人家也不稀罕什麽大學生，街上抓來一問都是，人家現在要經驗，大學生工資也不高，還沒我高。”季天碩喝著白酒，開始吹大炮。

“天馳之前來家裏的那個女朋友就是，大專生，工資兩千幾，結果家裏彩禮還要十五萬，我可不同意。”寧鳳指著小兒子，“現在大學生不值錢，尤其是巧宜，小嬸子跟你說，別去讀什麽研究生了，趁著年輕，我們找個人嫁了，女人啊，學得好不如嫁得好，嫁了生個兒子。”

“再讀就老了，老了不值錢。”

小巧宜安安靜靜喝著她的湯，好一會緩緩道，“現在人家都晚婚。”

可不是像季天翰一樣，生個孩子全家養，自己還是個孩子，生出來才是害了孩子。

“女人老了不值錢，你讀書又費錢，讀出來二十五了，老姑娘，都沒人要的。”寧鳳反反覆覆說。

“讀了這麽多年的書。”李秋香也說了一句，“季洋啊，能一邊讀書然後生孩子不？”

在村裏，二十五還不結婚，那可要被議論慘了，他孫子那麽優秀倒是不怕，以後排著隊嫁呢。

“媽，現在巧宜還不考慮這樣問題。”艾儷打斷她，“現在大學生讀出來都二十幾，二十多歲結婚也正常。”

“不正常，小娟才十七歲呢，能多生幾胎，你二十多歲就只能生一胎。”寧鳳反駁。

“生一個也挺好。”小巧宜回。

“瑾一你是讀什麽科技大學？”季天碩喝了幾口酒，話開始多起來，伸出一只手，“以後畢業工資有五千不？”

仗著自己大幾歲，能耐得不行。

季天碩算是最狂妄的一位了，仗著有點小錢玩了不少女人，自認為比誰都牛逼。

“天碩哥，我還沒上大學，你問我幾年後的事情，我怎麽知道？”季瑾一一副無奈的神情。

表面這麽說，實際心底無語得很。

井底之蛙。

“我們工地現在正在趕工，一天兩百塊，一個月就是六千，大學生都沒這麽多錢。”季天碩翹著腳，大聲出口，“暑假工要不要去？哥帶你。”

周圍上班普遍只有二三千，寧鳳也覺得兒子厲害，娶媳婦沒準都不用給彩禮，還笑呵呵道，“巧宜還沒談戀愛吧？要不碩碩你看看，給巧宜介紹一個，六千不錯了。”

這些年，他們也鮮少知道季洋在幹嘛，覺得在這樣的小城市也掙不到什麽錢。

六千一個月的男人別人都瘋搶了。

說白了，眼界低得可怕，就連李秋香也想讓季天碩幫忙留意留意。

“天碩哥，你就小看我姐了。”季瑾一笑瞇瞇看向他，緩緩道，“我姐這種報送到帝都大學研究生的，那是領著國家的補助上學。”

“每年獎學金就好幾萬，生活補貼也不少，出來年薪那可說不準。”

季天碩懵住，他在工地上不一定每天都有活幹，一年到頭也賺不到什麽錢，但他們這種人一向都高估自己，緊接著道，“那也得讀這麽多年書，我們都出來工作多少年了？賺錢時間就了。”

季瑾一笑，“我姐這個專業畢業市場價可不低。”

“哪能有多少？三四千起薪？”季天碩不以為然，“工地上很多大學生都沒這個價呢，不要想太多。”

“哪能啊。”季瑾一笑，頓了頓道，“三十萬年薪請不到的人的。”

季天碩笑容僵在臉上，氣氛一下詭秘起來。

“那麽多啊？”李秋香眼睛都亮了，“保送就是好，大公司真給那麽多錢？”

“當然，做得好，大公司給得可多了，上次人家都說五十萬一年，讓我姐帶薪讀研，姐給拒絕了。”他一說完，李秋香一臉肉疼，緊接著又道，“得簽合同啊，萬一其他公司畢業後給更多呢？公司精明著呢，都是人精。”

“對對對對，奶奶不懂。”李秋香笑著附和他，季春軍也說孩子有自己的打算。

寧鳳面如豬肝色，臉打得啪啪啪響，看向文文靜靜吃飯的小巧宜，實在想不到艾儷能培養出這樣的女兒。

“在工地上班，危險性還是有，保險什麽的都沒有，你還是自己小心。”季洋開口了，看向季天碩說。

“能出什麽事，我爸都待了多少年了？等到過段時間可能都得好幾百一天。”季天碩快速接話，剛剛丟了面子，連忙擡高自己的身份，“到時候我就出來單幹，好的話包下大工程，一年好幾十萬躺著賺。”

“然後再拿去投資，買幾套房躺著出租。”

季瑾一心底翻了個白眼，很是無語。

他還知道中獎能中一個億呢，關鍵能中嗎？

“那你畢業後大公司能給多少？”李秋香湊近季瑾一，開始打聽。

別人現在都羨慕她，得問清楚，然後去炫耀。

“奶奶，我才剛上大學，我得讀四年，沒準和我姐一樣，讀個研究生什麽的，萬一還要讀個博士，得多少年後。”季瑾一忽悠她，“現在定價多不劃算。”

“是要讀書的，讀書能多賺錢，多吃點，吃個大雞腿。”李秋香被他哄得團團轉，笑得瞇了眼。

飯後，李秋香還給季瑾一硬塞了兩千塊，“好好讀書，吃多點知道嗎？”

“奶奶，不要給我，爸爸會說的。”季瑾一假意推遲。

“不要告訴你爸爸。”李秋香叮囑。

“那……那好吧，謝謝奶奶。”季瑾一勉為其難接下來，對方又拿去五百，“這些給你姐姐。”

他“被迫”接下兩千五，走到小巧宜哪裏，給了她一疊錢，“諾，奶奶給的。”

“嗯？”小巧宜看著手裏的錢。

“你一千五我一千，再還你六百。”他又給她塞了六百，剩下的錢藏起來，瞪著眼湊近，“別跟老爸說，我省著四百回去和朋友去玩。”

話落，他轉身走了。

小巧宜拿著手裏的錢，看著對方離去的身影，不知不覺中，這個弟弟就長大了，比她還要高，今天的飯桌上維護她的行為讓她心底一暖。

有弟弟還挺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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